姜涵聽了娘親的問題，一路默然無語，他連爹是誰這種問題都沒有考慮過，更不會去想理想爹是什麽樣。

至於姜綺羅，她更加沈默。她猛然意識到，她最初定下的那個為涵兒找到生父，以便她離開後孩子有個托付的計劃——完全沒有進展。

不過她的想法已經改變了，她不會離開姜涵，她已決心要好好照顧這個孩子成人，至於涵兒有沒有爹，爹什麽樣，隨他去吧。

她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，就是隨著公主提起了無法回避的問題，涵兒會不會心理上經歷折磨，乃至遭遇創傷？如果他有一天去了學堂，會不會因為沒有父親被排擠？他會不會自卑？

教育孩子可真是個頭疼的事。

姜綺羅黯然無語回到了家，越九霄把涵兒抱下來，他卻沒有跟著進院子。“綺羅，涵兒不在場，能對我說嗎？我說過不在乎你的過去，這句話不會因你我的關系而改變。”

姜綺羅默默地將頭倚在他肩上，她不知道能說什麽。若是知道一絲半縷的真相她都會說，可是憑空編造只能讓越九霄更懷疑吧。

沒有辦法，無話可說，姜綺羅終究還是沒有給越九霄一個答案。

強扭的瓜不甜，越九霄才不會去逼問，他把馬拴在巷口的大樹下，對著寂靜的街衢喊了聲：“出來！”

越九霄要見黑衣人。涵兒說公主今天問他生父是誰，這讓越九霄腦子裏繃緊了另一根弦。

公主說她是去見越九霄的，但是越九霄與公主並無約定，所以公主去無寒齋才不是見他，真正要見的就是涵兒而已。她見涵兒有什麽目的，越九霄不知道，但他知道公主背後的人是她六哥六嫂。他們把目光落在姜綺羅身上也就罷了，還要把爪子伸向姜涵，這邊有些不能忍了。

所以越九霄要讓黑衣人轉達他的警告，的確，黑衣人不是越九霄的手下，但是他會如實轉達宰相之子的態度。

他的話音落下許久，一直沒有人回答，也沒有人影現身。越九霄覺得詫異，這黑衣人今天這麽不給面子嗎？他又連著喊了兩三聲，除了樹上的烏鴉，半點回聲也沒有。

越九霄忿忿地踢了樹幹一腳，跗骨之蛆一樣的黑衣人不在？他去了哪？

黑衣人去了念羅村，和阿金一道。

他瞧著阿金啰裏啰嗦地叮囑染坊的工頭，終於小跑著回來，不滿溢於言表。所謂“表”，是他那雙蔑視一切的眼睛。“說那麽久，你以為我很閑是嗎？”如果不是怕她單獨出城又遇到什麽岔子，他是不會擅離職守的。

阿金對他作揖：“染坊的運轉很覆雜的，我好不容易來一趟，當然要交代完全才好呀。反正從京城來這兒已經很費時了，也不差我說幾句話的時間呀。”

“你憑什麽這麽和我說話？”黑衣人的目光釘在她臉上：“別以為你需要幫忙，我就一準會出現。”

阿金有如聽不出他的憤怒：“是啊，因為你真的每次都出現得很及時、很有用啊！”

這可真令人無言以對，他及時出手都是為了主子的命令，這個阿金不會真以為是為了姜家的人吧？

阿金上了車子，招呼黑衣人趕車，黑衣人越發有種為奴為婢的感覺：“你當真把我當成你們姜家的下人使喚了？”

“不是下人，是好人。因為你是好人，所以肯定會幫我的。”

黑衣人嘲諷她：“我是好人？你太相信自己的眼光了。別忘了，偷姜綺羅染布配方的陶宏，上次送你回村的車夫，你都曾以為他們是好人。”

阿金很吃驚：“我的事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？”

黑衣人在腹中冷笑，沒有事能逃過他祁王府密探的法眼。

阿金已經習慣提了問題而得不到他回答，所以繼續說她的：“他們確實都是假裝的好人，我沒看出來，但是你不一樣，你是真的好人。”

“自欺欺人。”

“不是啊，因為他們不是好人，卻在裝好人，而你在裝壞人，所以一定不是壞人，那就是好人！”

“歪理！”什麽好好壞壞的，黑衣人快要被她繞暈了。他決心再不和她說話了，所以一路只是往前趕車。

可惜他不說話，阿金卻是要說的。說話只是有如水往低處流，從前她和春草常在一起，春草口齒伶俐，說起話來滔滔不絕，不給別人打斷的機會，阿金就只是安靜聽著。但是如今她遇到了沈默至極點的黑衣人，她便成了那個愛說話會說話的人，頓時化身為話匣子。

太陽照在山路上十分灼人，連山間的風都是熱氣，草木蒸騰出的水汽和氣味混在風中，吹在身上全然沒有清涼的感覺。黑衣人承受著熱風和阿金的雙重折磨，是雙倍的痛不欲生。

他們的車子順著溪流的方向出山，阿金說話說得口渴，要求下車喝水。黑衣人十分厭煩，停了車卻沒有理會她的打算。

阿金在溪邊洗了一把臉，又掬了一捧清水潤喉。水邊總是比別處兩塊，她幹脆在這裏坐下歇歇腳。

河邊藏著一只青蛙，被阿金的動靜擾到，呱地叫了一聲，一蹦跶躍入了水中。河邊生著一叢挺立的毛毛草，被青蛙壓到了水中，再立起來時，頭頂的穗子上濕漉漉的，全粘在了一起。

阿金很喜歡看這些小動物小植物，這一次卻看得入了迷、發了呆。她眼睛裏全是那棵帶水的毛毛草的模樣，她覺得那就是某個問題的答案。

“餵！你死了嗎？”黑衣人看她許久一動不動，終於跳下車來看她。看到她中邪般的模樣，黑衣人竟然有點擔心。

“啊！我知道啦！”阿金忽然大喊一聲，說完就往馬車上跑。

黑衣人按著心口直罵娘，想他歷經多少風雨，山崩地裂眼睛都不會眨一下，沒想到被阿金如此低級的手段嚇了一跳。

“快！咱們快回京城，我要趕緊見姜小姐，我知道怎麽處理麻紗了！”她見黑衣人還在河邊傻站著，跑回去抓住他的手往路上跑。

“放手！”

“哎呀！快點嘛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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